每日經濟新聞 2019-11-18 16:42:00
每經記者 畢媛媛 每經編輯 杜毅
10月18日,李安新片《雙子殺手》全國上映;11月18日,影片上映整一月,累計票房2.34億,全球票房剛超過1.6億美元;這個結果,無論是對李安還是對片方,多少有些不甘。于是,片方宣布,《雙子殺手》密鑰延期至12月17日。
根據新京報報道,影片制作成本及宣發(fā)費用約2.3億美元。從票房及投資回報來看,《雙子殺手》不是一部成功的作品,李安再一次成為輿論焦點。在收獲了數不清的榮譽后,李安偏執(zhí)又堅定地選擇了探索新技術,試圖打破邊界,尋找電影未來的可能性。
李安接受每經記者專訪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宋紅 攝
10月23日,是李安的生日。邁入65歲關口的李安,幾乎迎來了導演從業(yè)后最大的一次爭議。
當每經記者在采訪間見到李安時,他略佝僂地坐在椅子上,雙手老實地撐在腿上,像在課堂中認真聽講的學生,完全沒有國際大導的氣勢。見到記者,他主動開話致歉,“因為耳麥別在背后,所以我沒有辦法站起來和你們握手”。
事實上,關于大家對李安的問題,大多集中在對新技術的理解,以及為何要冒著風險做這件事上,李安回答了一遍又一遍,卻沒有變得不耐煩。在談到電影時,李安雖然累,但是他非常坦誠地表示,愿意多分享一些。
《雙子殺手》,李安的新冒險
李安或許交出了世界上最高水準的電影,但世界沒有懂它。
在豆瓣,中國觀眾給《雙子殺手》打出了7.1的分數。在北美,《雙子殺手》口碑和票房均遭遇了滑鐵盧。可要知道,李安上一部低于8分的作品,是16年前的《綠巨人浩克》。如果不是李安,這可能是個可以接受的成績。
李安不需要再用成就來證明自己,但《雙子殺手》放到當下的電影市場中,無疑是特殊而超前的,它既滿足了觀眾的膜拜和窺視,卻不知道該怎么公正的評價。
如果要說電影情節(jié),簡單得甚至有些老套,技術上卻非常大膽。在適配的銀幕上,每個演員的毛孔都清晰可見。不說主演,充斥在銀幕各個角落的路人,都清楚交代了在做什么。這種“新舊交替”的感受充斥在觀影當中。
李安再一次用前衛(wèi)的硬件與技術升級來展現(xiàn)影片,《雙子殺手》是李安繼《比利·林恩的中場戰(zhàn)事》后再次用120幀、3D、4K技術的拍攝的影片,他想給觀眾呈現(xiàn)一場前所未有的沉浸式觀影體驗。
這是一場李安的冒險。他曾自我調侃,“我可以頤養(yǎng)天年,好好過幾年日子”,然后話鋒一轉,“可是我還有很多好奇心需要滿足,很多疑問需要解答,我想為其他的同業(yè)尤其是年輕的電影工作者創(chuàng)作一個新的可能性”。“都說學問,你如果不問,是學不到東西的”。
在《雙子殺手》的路演中,他很多次提到,自己這次在題材上選擇了一個相對老套的故事,“故事上是退了幾步,還是希望大家多擔待”。另一方面,對于3D、4K、120幀的技術應用,他又時常透露出他特有的那股純真,“慢慢我會發(fā)現(xiàn)他有另外一種美感,和膠片時代完全不同的一種美感”。
“現(xiàn)在就我一個人這么拍,所以到底有什么問題,是我有問題還是世界有問題?”李安在《雙子殺手》北京首映禮上拋出這個問題,隨即他又給出了回答:“我有義務幫大家受一點罪。如果連我都那么難拍,那應該是挺難弄的。我想創(chuàng)造一種可能性,希望我的痛苦經驗,可以讓以后來做的人不要那么痛苦”。
父與子,李安的新反省
這個曾在好萊塢漂泊了二十多年的劇本,終于交到了李安的手上,并用了令人驚嘆的形式成片。
在超前的高清高幀攝影技術、炫目的動作特效以及經典的科幻悖論之下,李安講述的依然是一個“父與子”的命運羈絆。
65歲的李安行至新的年齡節(jié)點,年紀的增長有時會讓他產生“如果能再過一遍會有什么不同”的想法。這些思考和反省被李安放進了新片《雙子殺手》中。這部電影講述了威爾·史密斯飾演的亨利和年輕的自己意外相遇,兩個不同年齡的“我”之間發(fā)生了沖突、角逐,最終和解。
《雙子殺手》拍攝現(xiàn)場的威爾·史密斯與李安 圖片來源:復星影業(yè)提供
如果說《臥虎藏龍》中的李慕白,是李安步入中年的一個檢討,那《雙子殺手》則被李安稱為步入老年對人生的新反省。
李安說自己是“少年子弟江湖老”,“從一個年輕的男孩去反映一個中年人的心境,互相印證,我覺得也是對人生的一個檢討。年輕人和中年人,看這部電影,可能會產生不一樣的感受。年輕人可能代入的是小克(Junior),被養(yǎng)大,走出安全區(qū),走到世界,不知道未來何去何從,人生該怎么辦。之前的結尾是有些感傷的,亨利走了,年輕的小克被留下,獨自解決問題。在美國試映后,有年輕觀眾覺得結尾沒有關照小克,現(xiàn)在(中國上映版本)這個結尾更近人情一些,每個人都在電影里找自己,希望每個人都被照顧到,能夠各取所需”。
雖然是一部劇情“簡單了”的爆米花電影,但《雙子殺手》實則刻滿了李安的影子。“《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比利·林恩的中場戰(zhàn)事》《雙子殺手》,都是回頭看一個年輕的自己,都是同樣的一個題材,但這次是真的做出來了,年輕和老年的對應。”李安說。
李安擅長講故事,他本身也是個很有故事的人。
從小家教甚嚴,做什么都規(guī)規(guī)矩矩,大學畢業(yè)拍照時擺出的金雞獨立,是李安最出格的Pose了。
嚴厲的家教,讓李安骨子里有了逆反心理,長大后,認為沒必要做的事,堅決不做。尤其是在畢業(yè)后沒有工作的那六年,全靠妻子的收入,讓他能夠安心窩在家中寫劇本,等待時機。
家庭煮夫一做就是六年,不過這六年里,李安一直在想,怎么把自己與父親的矛盾搬上銀幕。
直到1991年的處女作《推手》,終于讓自認“還是有電影天賦”的李安厚積薄發(fā),把自己曾經歷的“困苦”化作影像。這部電影展示了父子之間的尖銳矛盾。此后一鼓作氣,李安接著完成《喜宴》《飲食男女》,都以父親為主線,所以被稱為李安的父親三部曲。這三部劇,父子倆從矛盾,到妥協(xié)再到包容,體現(xiàn)了傳統(tǒng)中國文化中那種壓抑和寬厚。李安也一舉跨上了華人電影的前臺。
正如李安在自傳《十年一覺電影夢》中的回憶,是父親的期盼和嚴苛,塑造了他向往自由,又不舍傳統(tǒng)的性格,一旦他真正拿起導筒,第一時間展示的,還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氛圍里的質樸。
聲光影像,李安的新理解
李安看著是最沒有攻擊性的一類人,臉部圓潤,大眼睛微微耷拉,見任何人始終保持微笑。他坐著的時候,腳尖還有些內八,看著是把自己收起來的樣子,完全是“張揚”的相反面。
“老好人”只有在面對電影時,才會有脾氣和固執(zhí)。比如和主持人聊天,甚至在接受記者采訪,關于電影部分,李安不允許有人打斷他,在他說完自己觀點,停頓后如果想到還有補充部分,也會重新拿起話筒,讓自己說完為止。
在電影中,李安是充滿活力的,他說電影里有很美的世界,他想要去探索。很多觀眾不理解,老了的李安,為什么執(zhí)迷于技術,而不再熱衷于探討電影本身的深度。
但李安其實一直以來,熱愛的都是電影形式。“我覺得電影最大的魅力,說穿了其實是聲光效果,它是聲跟光,也不是戲劇,也不是講哲學。”這個觀點在《十年一覺電影夢》中他就講過,有這個覺悟時李安才剛去紐約大學的電影研究所。
在《雙子殺手》北京首映禮上,李安分享他很喜歡的一部電影:《2001年太空漫步》。“我以前看,年輕十幾歲看也看不懂,我現(xiàn)在也不見得看得懂。只要看到電視在放,我還是把它看完,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魅力。”
李安開玩笑說,好像自己的第三只眼開了,感覺自己跟電影和世界的關系都不一樣了。“對我個人來講,我們現(xiàn)在有資源,我必須要追求,最主要的,我覺得還是真漂亮,有一種美感在里面。”
電影內容的拍攝毋庸置疑是李安的強項,可視覺效果他卻稱是弱項。對于電影技術的探索與使用讓李安感到孤獨,但仍然會繼續(xù)下去,可如果有一天,李安磕到了某個自己吃不消的程度時,他也豁然:“會退回去。”
對話李安:不想永遠重復拍一樣的片子
每經影視:從《比利·林恩的中場戰(zhàn)事》到《雙子殺手》,感覺您跟電影技術磕上了,對電影本身而言,技術意味著什么?
李安:我覺得有一個美麗的新世界在等待我去挖掘,去開發(fā),它是一個新的美景。說高科技,過幾年來看,就是很普通的東西,我覺得色彩、聲音是一樣的,我們用觀影的觀念去體驗它。電影高清一點是沒有辦法,當電影更清晰以后,戲要怎么演,我們的技法要翻新。這都是很有意思的課題,對我來講很自然。電視已經這么清晰了,電影才2k,電視都4k。
每經影視:您為什么對技術感興趣?
李安:我對技術一點興趣都沒有,zero。我只是想看到這些影像,懂技術的人幫我研發(fā)出來,讓我看到,看到以后我有反應。最重要的是人臉的特寫,人臉是最復雜的,能看通透的話,要傳達很多訊息。
每經影視:當下很多影院不支持,您會不會感覺遺憾?
李安:那就找支持的人繼續(xù)合作咯。
每經影視:《比利·林恩的中場戰(zhàn)事》帶給我們的是一種技術革命,就像當年卡梅隆推出的《阿凡達》3D電影一樣,這類電影帶給您的是什么?
李安:有幾樣東西觸碰到我,我覺得挺驚人的,第一我能繼續(xù)發(fā)展屬于3D和數碼電影的美感,我覺得非常漂亮,這種漂亮跟傳統(tǒng)的電影是不一樣的,我覺得非常高興拍到某些鏡頭,或是處理到某些鏡頭,夜景的處理、動作的處理方面,我添加了很多的細節(jié),我覺得更藝術、更真實了。還有CG,數碼做出的年輕的威爾·史密斯,這是非常難的事情,我們做到了某種程度,這個團隊我覺得很驕傲。
每經影視:您為什么決定用新的電影技術呈現(xiàn)《雙子殺手》?
李安:動作片的呈現(xiàn),我希望用更戲劇化的方式去處理;劇情鋪陳方面,我不得不做得俗套,不然觀眾看不懂,交不出貨不行。另一方面,我知道自己不是拍大片的導演,我屬于細火慢燉,所以跟公司、跟觀影習慣都磨蹭了好久。
每經影視:所以還是想突出技術嗎?
李安:大家都講技術,我真不覺得有什么技術。新的媒體就是需要這些東西,沒有這個技術影像就出不來,所以我必須要搞技術。真的就是這么回事。影像好看,故事吸引人,演員演戲動人,那才是本質。電影就是技術,一百年前還沒有這個技術,沒有電的時候甚至沒有電影。剛開始大家都說科技,看習慣了,做多了就不是科技了。
每經影視:您曾經說過,《臥虎藏龍》等片子是您遭遇中年危機時拍攝的,其中能看到您的矛盾和想突破的一些東西,那么這幾年您先后創(chuàng)作《比利·林恩的中場戰(zhàn)事》和《雙子殺手》,感覺和之前不一樣。對于您個人而言,身上發(fā)生了什么改變嗎?
李安:不同的題材,不同的年紀,你要我永遠重復拍一樣的片子嗎?我不想,我現(xiàn)在更想表達的是對自己的反省。我們?yōu)槭裁纯措娪皶吹倪@么習慣,我們在里面寄托了什么?新的東西就是對舊的反省,老年就是對年輕的反省,都是由衷而發(fā)的。
每經影視:反省跟懷疑還是不一樣的?
李安:反省跟懷疑是在一起的,人不懷疑不就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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