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jīng)記者 丁舟洋    每經(jīng)編輯 文多    

懸念揭曉，這是歷屆奧運會最小的主火炬了，點火采用的“微火”前所未有。

全部參賽代表團的引導牌組成了巨大的雪花臺，這朵大雪花加上纏繞的橄欖枝，構成了火炬臺——原來大家一直尋找的主火炬臺早就存在于舞臺中。經(jīng)過火炬手的接力，最后一棒火炬搭乘著一朵雪花，升起在鳥巢中央，原來這就是本屆冬奧會的主火炬！

“表演是好（是）壞，點火是成敗”，開幕式總導演張藝謀說，2008年北京奧運會就有這樣的說法。“主火炬是什么樣子，點火方式是什么，一直是重中之重，它大于所有的文藝表演。”

時隔14年，張藝謀又一次挑起奧運會開閉幕式總導演的大梁，成為世界首位“雙奧”總導演。冬奧會緊張籌備開幕之時，也是他導演的電影《狙擊手》在春節(jié)檔上映之際。但與冬奧會比起來，張藝謀對電影宣發(fā)投入的精力近乎為零。

就在兩個月前，張藝謀拿到自己第十座中國電影金雞獎獎杯。他坦言，在自己一生的創(chuàng)作中，奧運的分量遠重于電影。

“首先還沒有一個導演能有這樣的機會，兩次執(zhí)導奧運開幕式。電影是職業(yè)，但奧運會是不可比的。其次，電影有時候是個人的，個人有感而發(fā)，按個人喜好去選擇。而奧運會，從做這件事的第一秒開始，你就知道你的身后是國家，是全體中國人，你有那份沉甸甸的責任。所以代表的不是個人，成功也不是個人的成功。不知道多少人的心血，才獲得那一晚上的璀璨綻放，這個意義完全不同。”

北京冬奧開幕式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時長縮短、演員減少

簡約之后如何精彩，這是關鍵

1月20日，大寒，北京大雪紛飛，張藝謀趕緊給冬奧會短片導演打電話問拍得怎么樣。“他說昨天已經(jīng)拍了，我說你今天怎么不拍啊，今天的雪多漂亮，趕緊再去補一些鏡頭。”

彼時是冬奧會開幕式倒計時15天，張藝謀上面的一番話讓那種大型活動執(zhí)行落地前緊張紛繁、事無巨細的氛圍撲面而來。這很符合張藝謀一貫的狀態(tài)，一直創(chuàng)作創(chuàng)新到最后。張藝謀笑道：“干到底，干到贏。”這是他電影《狙擊手》里的主題，戰(zhàn)斗到最后，也是張藝謀的真實寫照。

2008年北京奧運會，總導演張藝謀奉上了濃墨重彩、鴻篇巨制的開閉幕式，長卷舒展，活字跳躍；圣火激蕩，情感噴涌，張藝謀希望將中國五千年歷史和文化濃縮于此。

他還能清晰地回憶起第一次作為總導演進入鳥巢時的心情。“2008年，當時鳥巢剛蓋好，第一感受就是，真大。全世界能容納十萬觀眾的體育場不多，開閉幕式在那么大的場館里展開，很難處理。”張藝謀回憶道。

很多在鳥巢開過演唱會的人都會有那種感受，巨大而空曠的物理空間是對“凝神聚氣”演出的最大挑戰(zhàn)。在這里，只有人多才會讓它顯得沒那么空——2008年張藝謀動用了多達一萬五千名演員，呈現(xiàn)了時長4小時的開幕式。

對于2022年的冬奧會開幕式，張藝謀明確表示，不再使用人海戰(zhàn)術。“三千多人（演員），簡約、防疫，還要完成在大場景下的儀式。”張藝謀說，“這次時長也比較短，我希望時長不超過100分鐘。我們沒有專門設文藝表演的板塊，而是把演出化到流程里，成為儀式的一部分，銜接起來很自然，整個開幕式一氣呵成，難度更大。”

“簡約之后如何精彩，這個問題是要害。兩年半以來我一直想很多辦法，希望用創(chuàng)意來彌補，用創(chuàng)意來發(fā)揮。讓它看起來視覺上飽滿、空靈、浪漫。這些都是名詞，實施起來，要細化，幾天幾夜說不完。大家看吧，看這個完成。”

北京冬奧會開幕式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用新技術和能掌握到的技能去彌補。科技手段有了以后，未必要用人海戰(zhàn)術。”張藝謀接受《焦點訪談》采訪時曾表示，將運用諸如人工智能、機器視覺、5G和云科技等科技成果，做到場地“人少而不空”。負責開幕式創(chuàng)意設計的工作室負責人王志鵬介紹，整個開幕式就是一場數(shù)字科技的盛宴，也是中國數(shù)字美學的一次飛躍。

浪漫是幸福中國人的感受

由“我”到“我們”，張藝謀自己是親歷者

一說到奧運會主火炬，人們腦海中想到的首先就是一團熊熊烈火，不管是1992年巴塞羅那奧運會開幕式上的神來一箭，還是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上的空中飛人，觀眾已習慣了放在主火炬臺上的“大火”。

按照這樣的方式，每一分鐘，它都要燃燒大量燃料，從冬奧會到冬殘奧會，一直持續(xù)一個多月。熊熊燃燒的火炬固然是奧運精神的象征，但張藝謀一直在想，它是不是不夠環(huán)保？“這一次，最后一棒火炬不再需要去點什么，放在火炬臺上，它就是火炬。接下來要持續(xù)燃燒一個多月的，將是這個小小的火苗。”

張藝謀稱這次火炬的點燃方式是“一葉知秋”。

“無論你喜歡還是不喜歡，它傳達的低碳環(huán)保的理念是如此清晰。”張藝謀說，它會成為奧運會歷史上一個經(jīng)典的瞬間。此后的奧運會，如果想做一次低碳環(huán)保的實驗，請參照北京冬奧。

奧運火炬莊嚴地燃燒起來，某種程度上，它的點燃方式暗含了一個國家希望外界如何看待自己以及自己如何看待世界。

從2008年到2022年，今天，世界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國也正處于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關鍵時期。如何面向世界生動講述中國故事，更好地展示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這是冬奧會開閉幕式工作部和導演組考慮最多的問題。

于張藝謀而言，冬奧會的“中國故事”并不意味著一個故事，它是中國人的情懷、中國人的文化底蘊、中國人的世界觀，乃至最后讓人感覺到，這是中國人的視角，也是人類共同的角度。

張藝謀介紹，開幕式大的主題與冬奧會口號一致——“一起向未來”。據(jù)新華社報道，張藝謀用了一中一西兩句話形容——李白的詩“燕山雪花大如席”和西方俗語“世界上沒有兩片雪花是相同的”。“希望通過一朵雪花來傳遞人類共同的情感，沒有兩片雪花是相同的，但今天大家匯聚在北京，共同成為一朵璀璨的雪花，就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大的理念，和‘一起向未來’這樣人類共同的情感。”

北京冬奧會開幕式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2022年當然與2008年時的情形不同，張藝謀認為，2008年是第一次有向全世界展示中國的平臺和機會，所以當時用大規(guī)模的文藝表演去表現(xiàn)中國五千年的文明。“要展示我們的歷史，我們的傳統(tǒng)，走過的道路，從29個‘大腳印’開始。”

而這一次的開幕式，將更立足于未來，更立足于“人類的、共同的”。因為無須再過多介紹自己，而是要說“我們一起為了什么，我們一起能做什么”。

從“我”到“我們”，從“講歷史”到“向未來”，張藝謀表示，這背后當然是國家實力和地位的提升，中國人自信心的提升。

從“我”到“我們”，張藝謀自己就是親歷者。從2008年到現(xiàn)在，他深切感受到這個轉變。“2008年的開幕式主要講‘我’有什么特色，要讓人家知道、認識。文化自信后，我的心態(tài)發(fā)生變化，更多地表達我們。”

“空靈、浪漫、現(xiàn)代、科技。”張藝謀腦海里浮現(xiàn)出幾個詞語，“就拿浪漫這個詞來說，人幸福了，才懂得去講浪漫、理解浪漫，浪漫其實也是文化自信的一種表現(xiàn)。安居樂業(yè)、自信了，才會有浪漫的心。浪漫是幸福中國人的感受。”

北京冬奧開幕式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我到今天還是會說，

我在學習拍一個好電影”

放下宏大敘事，更簡約更從容。這從張藝謀近兩年的電影中也能感知一二，《一秒鐘》《懸崖之上》《狙擊手》，都是大時代里的一個小角落，一組小群像，以小見大，一葉知秋。

在拍攝電影《狙擊手》時，電影《長津湖》已經(jīng)開拍，同樣是抗美援朝題材，《狙擊手》只能另辟蹊徑。

在張藝謀看來，《長津湖》是波瀾壯闊的大場面，描述志愿軍戰(zhàn)士剛入朝鮮時，憑借頑強的意志力取得勝利。而《狙擊手》的故事發(fā)生在雙方已經(jīng)進入對峙、談判階段，志愿軍戰(zhàn)士利用雙方陣地的犬牙交錯，用射程很短的槍狙擊敵人。“小切口，局部的，非常普通的，無名的小戰(zhàn)爭角落。以一個班為戰(zhàn)斗集體，一個個寫下來，刀刀見肉，每個細節(jié)都沒有廢話，戰(zhàn)場上雙方都是神槍手，只要你稍有疏忽就是死，這樣的決斗很抓人。”

央視記者對張藝謀說，“大場面的呈現(xiàn)其實你是很在行的。”張藝謀坦言：“因為已經(jīng)有《長津湖》了，春節(jié)檔還有《長津湖之水門橋》，大場面已經(jīng)有了，我是希望拍不一樣的東西，當我知道已經(jīng)有很好的類型時，我會繞開，我還是很想找原創(chuàng)的點。”

“奧運會開幕式，我最堅持的就是‘三’個詞，創(chuàng)意、創(chuàng)意、創(chuàng)意。盡量拍不一樣的，觀眾激發(fā)的感動可能是相似的，但樣式不一樣，文藝作品還是要百花齊放，大家可以選擇，這也是文藝繁榮、文化自信的體現(xiàn)。”

在憑借《懸崖之上》捧獲自己第十座中國電影金雞獎獎杯時。張藝謀表示，在他一生的創(chuàng)作中，奧運的分量遠重于電影。

去年底，張藝謀獲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導演獎 圖片來源：新華社

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剛結束，媒體圍繞著張藝謀，讓他打分。“多少人為此時此刻付出多少努力，我只能毫不猶豫地說，我給團隊打一百分。”回憶起當年的打分，張藝謀表示，“但我對自己永遠不可能一百分。我睡不著覺，總覺得應該這樣改那樣改，但又只有一次機會。我拉著人說，別人說，可以了可以了導演，你說的那些看不出來。”

“無論大家叫你什么，‘雙奧’導演還是什么，不可以沾沾自喜，是幸運、是機會，讓你做了這些事情，而且是職業(yè)讓你廣受矚目，是職業(yè)的特質(zhì)，不是你自己有多了不起。”張藝謀認為，導演應該和木匠差不多，打一個柜子，手藝非常好，柜子出來大家看到柜子好就完了，實際上你的操作手藝如何好，公眾不必知道。

而電影導演也是一種具有公眾性質(zhì)的職業(yè)，所以好像人人都知道導演，導演本身也是個話題。越是這樣，張藝謀越是自省：“千萬別把自己當根蔥，就是一個職業(yè)，反倒要敬畏職業(yè)本身，活到老學到老，一直要學習，誰比誰聰明多少？未必。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我自己一直保持學習的心態(tài)。我到今天還是會說，我在學習拍一個好電影。我希望以小見大，拍出一個好故事，但我要學習。我喜歡電影導演這樣的職業(yè)，每拍一個故事就是上一門課。”

如今，影視制作的技術門檻大幅降低，短視頻盛行的今天，好像每個人都可以拍短片、當導演。張藝謀覺得，越是這樣，專業(yè)導演越要專注于“好故事”。“講好故事，這個很難，從編劇開始，到表演、技術制作，講好故事，談何容易。你講得好，別人才愿意聽啊，講不好人家就‘棄劇’了。所以導演要鍛煉自己，要學習。”

北京冬奧會開幕式上的煙花 圖片來源：新華社

延伸閱讀

張藝謀的黃金搭檔們

聲勢浩大的冬奧會開幕式，絕非張藝謀一人能夠完成。張藝謀還有多位黃金搭檔，其中包括負責本次開幕式視覺藝術設計的蔡國強、負責燈光設計的沙曉嵐等。在他們的共同努力下，才呈現(xiàn)出這一場視聽盛宴。

這次，知名藝術家蔡國強在繼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大腳印”后，再次帶來了開幕式煙花表演。

蔡國強在接受專訪時表示，在“簡約、安全、精彩”的創(chuàng)作原則下，這次煙花的燃放總量不到2008年奧運會的10%。整個開幕式煙花表演，緊扣冬奧主題，“除個別是綠色以外，全是銀白色的”。三次畫卷一般的銀色天空，展現(xiàn)了北國風光。

已經(jīng)65歲的藝術家蔡國強，有一個別稱——“爆破鬼才”，只因他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的工具不是常見的畫筆、顏料，而是黑色的火藥。

蔡國強資料圖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蔡國強曾經(jīng)用火藥將長城延長一萬米，曾經(jīng)在法國盧浮宮前燃放焰火表演，還在故鄉(xiāng)泉州架起500米高的焰火天梯……自1986年起，蔡國強便游歷世界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活動，如今，他已完成的藝術項目多達538個，這些項目遍布五大洲41個國家和地區(qū)。

許多人都好奇，蔡國強為何癡迷于火藥。對此，他曾說過：“人們總問我使用火藥的意義，有時候我會這樣回答，當世界各地恐懼和暴力不斷，創(chuàng)造大規(guī)模毀滅的能量的人類，還有人用爆炸在創(chuàng)作著美，本身就給人類多了一點點希望。”

作為我國著名的舞美燈光設計師，沙曉嵐與張藝謀也是“最佳拍檔”，他們共同完成了2018年平昌冬奧會閉幕式上的“北京8分鐘”文藝演出，就是一場充滿科技感的視聽盛宴。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負責北京冬奧會燈光設計，沙曉嵐還將擔任2022年第19屆亞運會開幕式總制作人。他此前表示，本屆亞運會開幕式將應用高科技技術進行演繹，“我們將首次運用VR技術讓亞洲各國藝術家和現(xiàn)場觀眾共同繪就一幅亞洲美好藍圖，體現(xiàn)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概念”。

記者手記｜立春是嚴寒的最后，也是萬物復蘇的開始

在二十四節(jié)氣的流轉中，倒計時從“雨水”開始，到“立春”落定，2022年北京冬奧會開幕式正式拉開大幕，滿目綠色在鳥巢中央涌動生長。整個過程一氣呵成，充滿了令人激動神往的生命力。

在構思倒計時的創(chuàng)意時，張藝謀突然得知2月4日開幕式這一天是立春節(jié)氣。而這并非冬奧會申辦團隊有意為之，申辦過程非常復雜，真沒想到挑了一個立春。既然是立春，就是非常好的文化寓意，以24計算倒計時，立春是嚴寒的最后，也是萬物復蘇的開始。

同呼吸共命運，人們站在五環(huán)旗下，相互理解、友誼長久、團結一致、公平競爭。在新冠疫情的漫長阻隔下，脆弱又堅強的生命也將在春風的吹拂下，抽枝發(fā)芽、重煥新生。

記者：丁舟洋 董興生

編輯：文多

視覺：陳冠宇

排版：文多 李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