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 孫宇婷    每經編輯 文多    

“GORE-TEX”品牌被譽為“戶外面料之王”，其防水科技在重塑戶外運動體驗的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促使“永久性化學物”——“PFAS”（全氟和多氟烷基物質）悄然滲入生態(tài)環(huán)境與人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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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2月，一場針對GORE-TEX母公司戈爾公司（WL Gore & Associates）的集體訴訟，揭開了這個戶外傳奇品牌背后的化學秘密。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調查發(fā)現，GORE-TEX品牌傳統面料技術中引以為傲的防水防風性能，實則是建立在近年來備受爭議的“PFAS”之上。這種被廣泛應用于多種產品的化學物質，正在以我們看不見的方式滲透進現代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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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國家環(huán)境健康科學研究所前所長、美國國家毒理學項目前主任琳達·S·伯恩鮑姆博士（Linda S. Birnbaum）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雖然穿著含有PFAS的戶外服飾不會立即引發(fā)明顯癥狀，但由于PFAS是永久性化學物質，長期累積下來可能引發(fā)健康問題。

“當化學物質具有持久性時，它們會在環(huán)境和人體中積累。因此，你體內的負擔不僅受昨天或上周的影響，還受到過去多年的影響。”伯恩鮑姆博士解釋說，大量證據表明PFAS影響免疫系統、生殖和發(fā)育系統、肝臟、腎臟、胰腺等器官的健康，并與癌癥有關。

從2025年起，美國的加利福尼亞州和紐約州已經開始禁止銷售含有PFAS的服裝。

為了將化學品可能帶來的健康與環(huán)境風險降至最低，一些戶外品牌及材料生產商正積極探尋替代材料。

“研發(fā)創(chuàng)新材料可能需要數十年的時間。”戈爾公司傳播負責人莫莉•庫夫（Molly Cuffe）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坦言。但她也透露，經過公司數十年攻關的ePE薄膜技術已取得突破，這款完全不含PFAS的創(chuàng)新材料，已經被“始祖鳥”“巴塔哥尼亞”（Patagonia）等頭部戶外品牌的部分產品線采用。

消費者在選購戶外品牌時，應當如何識別含有PFAS這類永久性化學物質的產品？

環(huán)保專家建議，最直接的方式是查看品牌的網站，通過查詢具體的產品信息，消費者可以了解品牌是否已采取主動措施從產品中去除PFAS。

“我們深知PFAS帶來的危害。”巴塔哥尼亞公司發(fā)言人吉恩•安藤（Gin Ando）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就算未來政策松動，我們也絕不走回頭路。”

一項研究：血液中較高濃度的PFAS可能降低女性生育能力

在眾多功能性戶外服飾的衣身或吊牌上，常常能看到“GORE-TEX”的標識，其出色的防水性和極高穩(wěn)定性的實現，主要依賴于“PFAS家族”的含氟聚合物。

打開GORE-TEX官網上的“使用我們技術的品牌”列表，“始祖鳥”“猛犸象”“巴塔哥尼亞”“北面”“Peak Performance”“土撥鼠”等眾多一線戶外品牌均在列。

圖片來源：GORE-TEX官網截圖

在戶外鞋品類上，“薩洛蒙”“HOKA”“添柏嵐”也出現在GORE-TEX品牌的合作方名單中。

圖片來源：GORE-TEX官網截圖

為什么PFAS在戶外鞋服中的應用值得關注？

記者查詢到，在GORE-TEX產品的使用過程中，PFAS成分易脫落，消費者可能因此不小心誤食或通過皮膚接觸到這些化學物質，此外，它們還可能污染環(huán)境進而對人類產生間接危害。例如，在衣物清洗時，PFAS會被釋放到水源中，盡管釋放量有限，但其持久性導致其在環(huán)境中逐漸積累。

“所有PFAS都具有環(huán)境持久性，其中許多還具有生物持久性。”前美國國家毒理學項目主任伯恩鮑姆博士告訴記者，“大量證據表明PFAS影響免疫系統、生殖和發(fā)育系統、肝臟、腎臟、胰腺等器官，甚至與癌癥有關。”

值得注意的是，PFAS的積累不限于產品使用階段，而是貫穿產品的整個生命周期：含PFAS的廢棄產品在填埋場不會降解；若進行焚燒，PFAS則會進入空氣并長距離傳播。

記者注意到，2023年發(fā)表于《整體環(huán)境科學》雜志上的一篇論文中，來自美國“西奈山”（Mount Sinai）的研究小組在報告中稱，觀察新加坡一群嘗試懷孕的女性后發(fā)現，血液中PFAS的濃度較高與懷孕和活產（出生之后有生命體征的嬰兒）的可能性顯著降低有關。

西奈山伊坎醫(yī)學院是紐約的一所私立研究型醫(yī)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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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FAS會擾亂我們的生殖激素，并且在先前的少數研究中，它與青春期延遲以及子宮內膜異位癥和多囊卵巢綜合征的風險增加有關。我們的新增研究內容是，PFAS也可能降低通常健康且自然嘗試懷孕的女性的生育能力。”西奈山伊坎醫(yī)學院環(huán)境醫(yī)學系的副教授達馬斯基妮•瓦爾維（Damaskini Valvi）博士稱，“我們還知道，PFAS暴露始于子宮內，并從母親轉移到胎兒，因為在臍帶血、胎盤和母乳中都檢測到了許多PFAS。因此，預防PFAS暴露對于保護女性健康及其子女的健康至關重要。”

瓦爾維本人，也是一位美國公認的PFAS危害方面的專家。

來自荷蘭的一項研究表明，在特定天氣條件下穿著戶外夾克和褲子，衣褲中的PFAS含量可能會增加。

在研究中，科學家們測試了13件標榜具有防水功能的戶外服裝樣品，讓其在戶外天氣條件（紫外線輻射、濕度和高溫）下暴露300小時。研究小組發(fā)現，長期暴露在戶外天氣條件下，會導致某些PFAS化學物質增加5倍。

這意味著，長期在戶外天氣條件下穿著戶外服飾的人群接觸到的PFAS比日常穿著者多出很多倍。這就像打開了一個潘多拉魔盒——我們以為在征服自然，實則是在釋放無法收回的化學惡魔。

防水不靠PFAS？從戈爾到巴塔，戶外圈正悄悄掀起材料革命

為了將化學品可能帶來的健康與環(huán)境風險減至最低，眾多戶外品牌及材料生產商正積極探尋替代材料。

“自從我們了解到PFAS的危害后，我們就開始了長達十年的PFAS替代品研發(fā)和測試。我們收到的第一批無PFAS面料硬如紙板且一撕就破，因為去除這些化學物不僅影響（面料）防水性，更會削弱抗撕裂和接縫強度。”安藤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通過無數次的試驗，我們最終從汽車電池的防水透氣技術獲得靈感，找到了突破性解決方案。”

安藤稱：“巴塔哥尼亞目前各系列中的所有產品以及未來的每個季度產品，都不會包含有意添加的PFAS。”

在2022年秋冬季，GORE-TEX品牌推出了一項新技術——ePE薄膜，該薄膜采用膨體聚乙烯制成，并且沒有有意添加的PFAS。

戈爾公司傳播負責人庫夫對記者表示，市場對ePE薄膜的反響非常積極。“到2025年底，我們絕大多數的消費品都將在生產過程中不再有意添加PFAS。”

不過，據“OEKO-TEX”認證機構向記者反饋，目前，有一些替代品可以提供類似的防水性，但它們不能提供PFAS所具有的防油/防污性。該機構稱：“據我們所知，沒有可以提供PFAS全部性能的替代品，這也是為什么它們仍然被允許在個人防護裝備（PPE）中使用。”

OEKO-TEX認證被全球數千家品牌和制造商采用，其認證標志是消費者購買安全、環(huán)保產品的參考之一。

以紐約為例，從今年1月1日起，該地區(qū)已經禁止在服裝中使用PFAS，但用于極端條件的專業(yè)制服和外套時除外。

與此同時，戈爾等公司仍在其部分產品中使用PFAS，這也表明整個行業(yè)面臨著挑戰(zhàn)。

圖片來源：北京海關官網截圖

從珠峰到遛狗 登山家靈魂之問：“我們真的需要PFAS嗎？”

最近幾年，國內戶外運動消費異軍突起，戶外服飾受到越來越多消費者的喜愛和關注，高端戶外品牌即便價格不菲，依然能引發(fā)搶購熱潮。

戶外領域的消費者往往對環(huán)境問題表現出較高的重視。為了降低對環(huán)境和人體健康的危害，消費者在選購戶外品牌時，應當如何識別含有PFAS這類永久性化學物質的產品？

環(huán)保專家建議，最直接的方式是查看品牌的網站，通過查詢具體產品的信息，消費者可以了解品牌是否已采取主動措施從產品中去除PFAS。記者查詢發(fā)現，一些一線戶外品牌——如始祖鳥等，已經在主動披露該信息。

在始祖鳥的經典系列“BETA AR”沖鋒衣和“ALPHA SV”沖鋒衣的產品描述中，均明確披露了PFAS使用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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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美國綠色科學政策研究所執(zhí)行主任阿琳•布魯姆（Arlene Blum）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提供的途徑，消費者還可以查看由一家獨立環(huán)保機構維護的“不含PFAS產品清單”網站。

不含PFAS的戶外防雨裝備

信息來源：每經記者根據“不含PFAS產品清單網站”翻譯整理

據該網站維護信息，始祖鳥、猛犸象、土撥鼠和“On昂跑”僅部分產品不含PFAS，因此消費者在選購中需要查看產品詳情進一步確認。

國內戶外品牌目前對PFAS的披露情況如何呢？

記者在查詢了多家知名品牌電商旗艦店后發(fā)現，在相關產品的詳情頁上，均無法查證其是否含PFAS。

記者以消費者身份詢問各品牌客服，咨詢對應品牌旗下高功能性沖鋒衣是否含PFAS時，凱樂石的客服明確向記者表示：目前品牌全部沖鋒衣、硬殼類防潑水層都不含PFAS。

同樣是一名專業(yè)登山運動員的阿琳·布魯姆，曾穿著不含PFAS的沖鋒衣進行登山活動多年。“我們在沒有PFAS的情況下都攀登了珠峰。我們遛狗或觀鳥時還需要它嗎？”布魯姆表示。

圖片來源：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校友簡介頁面截圖

布魯姆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提供的一份材料顯示，針對PFAS對健康和環(huán)境影響的研究始于20世紀50年代，但直到21世紀，美國環(huán)境保護署才認識到其對健康的危害。布魯姆博士目前也是加州大學伯克利分?；瘜W系的助理研究員。

信息來源：美國兒科學會官方網站健康兒童網

放棄PFAS可能會對某些產品產生暫時的影響，但對于人類和地球的健康來說，卻是一大進步。

■記者手記

我們無法否認功能性面料對現代生活的革命性改變。但科技的狂奔之后，人類終要面對自己創(chuàng)造的“現代性困境”——如何在突破自然限制時，不成為自然的對立面？

當海外的禁令敲響警鐘，這場關于材料科學的倫理拷問，或許正是我們重新定義“進步”的契機：真正的創(chuàng)新，不該以持久性污染為代價。

封面圖片來源：視覺中國